打开门的一刻,爸爸妈妈看着我满眼惊讶,他们问我怎么不打招呼就回来了,他们问我回来前去过省城的家里没有。回来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,你这样我们都没有一点准备。我说,回自己家里要什么准备,我想家了就回来了,就想给你们一个惊喜。父亲脸上带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不悦,他对我说,你也老大不小了,还这么任性,下次回来要说一声,要是我们不在家里呢?我“嗯”了一声。父亲不再说话走到沙发那里坐下。我拖着行李箱转身回房间。打开房门时候我叹了一口气,房间的窗台上养了一缸鱼,书桌上放着一张合影,爸爸妈妈、嘉城和杜立新的合照,他们看着是那么开心,幸福的脸很有感染力。床上叠放着一套新的睡衣,打开衣柜,里面多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衣服。我放下东西,坐在床边,看着这个熟悉却又变得不再熟悉的房间。我怎么傻到还以为这是我的房间,它渐渐会彻底不属于我。我没有一点理由不接受。我拥有这个家给我的一切三十年,这一切都是错位的,是本该属于杜立新的,尽管不是我偷来的,抢来的,现在这一切在我手中慢慢流失了,慢慢回到了真正属于他的人那里。我只是舍不得。三十年的时光爱都要消失了么?我要回归到属于我的位置去了么?三十年的错位时光无法挽回,以后要全面“拨乱反正”?杜立新融入这个家是正常且正确的,他越早融入,越快融入越好。我不能再找其他理由,我也要回归到自己的位置里去。

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。她叫住了发呆的我。她问我工作是否顺利。我说一切都很好。她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,我说因为想家所以回来了。她说,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再回去。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,你不在的时候立新偶尔回来住一下。我说,嗯蛮好的有人能多陪陪你们,不然你们俩在家多少有点冷清。我们像往常一样说了很多话。妈妈的神态和语调一如往常。什么都没变,又觉得一如往常的空气中总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。

晚饭的餐桌上出现了红烧排骨,酱茄子……我爱吃的菜很多,菜的味道还是和记忆中一样美味。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刻很平常,无数个平常的瞬间串联成生活的小幸福,在外面每到吃饭的时候都想一家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快乐;现在,一切都和原来记忆中一样,我心里却总觉得我们之间已经不在像从前一样。原来的关系和爱都在变得和客套,我越来越像一个远方的客人。原来从上海回来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,不是环境变了,只是我在上海久了,更熟悉那里的一切,家乡的很多都是记忆中的红宝石,一旦看见宝石的另一面就会觉得这不是我记忆中的那块宝石。这次回来我觉得陌生的感觉比之前重很多。我心甘情愿被上海这座城市包裹,慢慢转化为那边的一粒微尘;家乡好像涨了翅膀的飞鸟,它相反的反向一直飞走了。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住这只飞鸟在身边,我一直用尽全力落在上海的地上。我不爱家乡?我爱!爱是一辈子的事情。爱,也不代表就要守着一辈子。我选择了远方。后来,远方变成了我的一切。

晚饭之后,爸爸要下楼去遛弯,我提出一起随行,爸爸说想自己走走。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筷,我和嘉城在客厅里。嘉城在玩手机,我想和他说话,却想不出什么新奇的话题。我问他最近学业,单身与否,他一一应付,眼睛却一直在手机上。我想让他放下手机,他手机的亲密度已经超过和我了。打了两把游戏之后,嘉城放下手机拿起一个桔子,一边剥一边问我,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,连个招呼也不打。我说,就是想家了,修了几天年假,正好回家看看。嘉城感叹,要是立新哥这几天也回来了,你们就要寄一个屋子睡了。我问,立新经常来么?嘉城回答,反正比你回来的次数多。我拿起一个桔子也剥起来。我想问,我和立新谁更好?话到嘴边却变了,立新对你好么?嘉城说,他能带我上王者,你就指不上。我将剥好的桔子放在一边。嘉城犹豫了一下,还是拿起来吃了。

夜里的冷空气不断侵袭折想要入睡的人,这种时候最难将歇,蜷缩着身体,不敢动一下,被窝里除了身子底下其他地方都是冰冷的。我无法入眠。我的脑子不断在想最近发生的一些列事情,我的生活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,曾经在议论新闻中人物的喜悲的时候,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成了新闻的主角。我想把时间倒回一起还没发生的原点,如果当年护士在护理婴儿的时候认真一些,那一切都会按照最初预定的轨道进行。三十年后的我们经不必经历这场事件。我过的不是自己的生活,可是我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?

我家小区附近一直有一个早市,妈妈经常去早市买豆浆和大饼。早市上还有许多新鲜的蔬菜可以买到,我最喜欢的早市上的柳蒿芽咸菜。出去买早餐的时候总能看见许多熟人早上起来遛弯儿。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就没有在去过早市。今天,我特意起得很早,自告奋勇要去买早餐,妈妈交代我要买的东西,告诉我多穿点再出去。早上的太阳从东方升起,耀眼的太阳已经没了夏日的热量,小区里黄叶满地,秋天将景色变成一边肃杀。早市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,熙熙攘攘的人流中,我不断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。买完了所有的东西之后我就快步的往回走,穿过小区侧门。走到楼下的时候,遇见了同楼住的张叔叔,他和父亲在一个单位上班。我打招呼问好。他愣了几秒,惊讶的说,小年什么时候回来的。我说,昨天刚到家。他说,在家多呆几天吧?我说,是。他说,在家好好陪陪你爸妈,最近眼见着他们比之前憔悴都。我应和着,想快点走开。他说,你爸妈多不容易,把你和嘉城养这么大,又都培养上了大学,就是你离家太远了,要是考个公务员在身边也能照顾照顾家里。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,我看着你和嘉城长大的。我说,张叔叔哪里的话,我哪能生气,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。他说,听你爸说你还在上海,你爸和你妈负担也够重的,上海那地方买房子就要不少钱,你们小年轻哪来的钱到时候还不得父母帮衬着,你和嘉城又都没结婚,结婚家里也得拿钱,那个,就那个亲儿子也没结婚到时候也得拿钱,你爸爸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都觉得头大;唉,人生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?他们多不容易,养了三十年的孩子,不是自己的,这心情没人能理解。你可要好好孝敬他俩……我静静的听着张叔叔滔滔不绝的说着,我不知道他下楼要去干什么,又为啥见到我之后就打开了话匣子。如果不是我的电话铃声,我想他还没意识自己已经说了很多不该他说的话。古语“言多必失”的道理谁都明白,明白归明白,人脑很神奇人再表达的时候会忘乎所以。我父亲和他说得许多话他的本意一定是不向我说出来的,可他为什么一股脑的都说出来了?也许说着说着他的嘴瘾满足了,脑子兴奋起来,控制思想的神经就松了。回到楼上豆浆和饼已经凉了。妈妈问为什么去了那么久。我回到遇到了楼下张叔叔,妈妈转身去热豆浆。没有多问什么。

吃过早饭以后,我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。原本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中陌生的感觉弥漫。午饭之后,嘉城就要出去,站在客厅窗子前看着他走远,爸爸妈妈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。我坐下里之后,心里充满犹豫,忐忑一番还是开口和他们说要不要谈谈。他们诧异的看着我。妈妈问,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。我说,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很久了,我们都没好好聊一下呢。妈妈说,什么事情?你这孩子说话要说明白。我犹豫一下,说,恩,就是多了一个孩子以后你们的生活有啥困扰么?最近很多事情我都觉得不可思议,很多事情到现在还在消化吸收中。妈妈说,小年,你是觉得有什么想不通的么?是不是有什么心里负担?到现在都接受不了?妈妈接着说,刚开始时候我们就觉得天塌下来了,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,我们就觉得杜家夫妇说的不是真的,简直是胡扯,我养了三十年的孩子怎么能不是我的;事实就是这样,容不得我们不接受,看到亲子鉴定书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才平静下来,接受了。小年,你不要多想,这三十年的亲情是割不断的,你是我们儿子,我们永远是您最亲近的人。我说,嗯!你们将我养大,现在发现不是亲生儿子,心里不会失落么?妈妈说,养育孩子的过程是一种幸福,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会明白了。怎么会失落,多了一个孩子也是一种幸福。我说,不会觉得负担变重了么?几个孩子的房子,结婚都要花钱的。我一直是不听话的孩子,没有留在省里做老师,没考公务员,离家千里。妈妈说,你要是当初留在省里做个公务员多好,你爸和我也能常常看看你不是,现在想你都看不见你。爸爸说,我们怎么想都不紧要,你主意一直很大。我们有什么负担你不要想,在外面好好工作就行。我和你妈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负担,你不要想太多,心里不要有压力,父母都是爱子女的,我知道你对我们的感情很深,你也要顾及一下杜爸爸那边,和他们亲近亲近,我和你妈不是要推开你,只是将心比心,对你,我们是投入了全部的心力,咱们一家人几十年的感情是打不破的,但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,你如果不和他们亲近,他们会伤心的。我想说早上遇见张叔叔时候他说的那些话,父亲为什么将心里一切都说给一个外人听,张叔叔的一股脑说的话都是他杜撰么?父母与子女本来就很难坦诚交流,加上现在的情况,他们应该不会再和我说实话了吧?我说,知道的,我想和他们多亲近的,只是工作忙起来就没时间了。(有句话我没说:每当我和聊天时候,总是感觉有一种陌生阻隔着,每次聊天寒暄之后我们就变得冷场)爸爸,妈妈我已经三十多岁了,之前你们就一直担心结婚和买房子的事情;其实,你们真的不用担心我,遇到合适的人我就会结婚的,至于房子我和将来结婚对象一起拿首付,出月供就好了。爸爸说,遇到合适的,什么时候遇到,我们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么?你要抓紧啊,三十多了不小了啊!妈妈说,年轻人靠自己的想法是好的,你有多少钱?到时候女方说,首付男方拿,你怎么办?我说,房子两个人住的,她总要拿钱的;家里的状况我也知道,我从工作开始就没想过要靠家里的。妈妈说,到时候家里肯定要帮忙的。我说,真的不用,我工作这几年存了很多钱,足够了。

我收拾东西的时候,带走了放在书架上的相册,那里面有我从小到大的照片,原来看着时候总是觉得都是回忆,现在再看多少有点心酸。千挑万选之后带走了一些我觉得有意义的东西。大概,以后回来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吧!以后这间屋子就不属于我了吧?我无意中看到嘉城的手机里新建的家族群。我看到他给杜立新的备注-大哥,给我的备注-江嘉年(原来是大哥)。我不断想这些事情,是我太敏感了吗?还是我真的不能面对,无法接受这一切。我原本的位置适合杜立新对调的,阴差阳错的在江家这么久,已经无法回归原本的位置了吗?或者是我在抗拒回归原本的位置?回到上海之后我一直心不在焉,晚上我独自去喝酒,一个人去吃火锅,孤独者做的能做的事情全部都做了。说不清,是开始享受孤独的快感,还是慢慢的走向自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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